[貓之書]Blanka (II)

「主,求您憐憫;
藉以聖神《火焰》的恩典,
免除惡魔之罪。
主,求您眷顧;
藉以聖子《羔羊》的榮光,
洗净一切污穢……」


惡魔和他的眷屬是「原罪」,所以會被亂棍追打,會被惡意投毒,甚至被活活燒死,也是理所當然的。

這是那個人以居高臨下的眼神盯著我們説過的話,那個男人一邊用厭惡得仿佛看著一團惡臭的腐肉的眼神看著媽媽和燒成了黑炭的十字架,一邊用虛僞的語氣哀嘆著求主憐憫。

「求您垂憐,這帶著原罪的生靈……」

熏香混著柴火的黑煙衝上雲霄,不管是瘟疫還是這場鬧劇并不會因爲多奉獻了幾個人而結束。

弄懂這個道理的時候,距離媽媽被處火刑的日子已經過去了七天。這些日子,我得在這個小鎮裏面東躲西藏,希望能找到讓我們能夠安身立命的地方。貓的要求不多,只需要一個能遮風擋雨的地方,還有食物,這就已經足夠了。但是想想也知道,我們怎麽可能會這麽順利呢?

人類從來都不敢靠近我。因爲神父和教宗早就告訴他們貓是異教徒的寵物,是惡魔的眷屬。因此人類看見我出現在眼前也只會揮舞掃帚將我驅逐出他們的院子和穀倉,小小的惡言大概已經是那些傳教士仁至義盡的溫柔。

回過神來,我的家人已經全部倒下了,只剩我一個孤零零地,在這個醜陋的小鎮上委屈地掙扎。

我憎恨人類,憎恨的程度也許和他們散播的恐慌成正比。沒有了魔女,是不是就意味著他們從此就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就像媽媽給我讀過的人類故事一樣呢?

太天真了,童話終究是童話,是騙小孩子用的。

人類的惡劣比我想象中還要無可救藥,區區一個「魔女」又怎麽會滿足他們的控制欲和虛榮心呢?於是一個、兩個、無數個女孩被推上了火刑架和絞刑架。但是鮮血沒辦法帶來主的救贖,恐懼和絕望仿佛黑泥吞噬了整個世界,他們相信的上帝始終沉默地看著這一切。

我成了守墓的貓。

説是守墓,實際上那裏也只是一個亂葬崗。很多女巫會被處以火刑,但也有不少魔女會被絞刑折磨的不成人形。當她們被人從處刑架上被移到這裏後,就會被隨意丟在土坑裏,留下的只有一個小小的土堆,那大概是她們僅剩的,生而爲人的尊嚴。

我就住在土坡下的廢棄小茅屋裏面,偶爾趁著夜色偷溜出去鎮上的穀倉和糧食店,偷走一兩條魚或者一兩個麵包來填飽肚子,或者到不遠處的河邊喝一口水解渴。

不知是誰曾經在這裏蓋過一棟小茅屋。

那家人可能是受不了面對著亡靈的生活而搬走了,又或許是害怕被捲進悲劇中所以逃跑了。他們的事情我懶得去深究,只是稻草的味道讓我想起了媽媽剛曬好的衣服和被子,這個味道能讓我覺得安心。於是我擅自占據這個茅屋,這裏成了我的窩。

這裏從來不會有訪客……噢,除了那些囂張的老鼠。

那些帶著病菌的老鼠,肆無忌憚地在小鎮上爬來爬去,企圖將自身的詛咒塗抹在每一寸空氣之中。牠們身上的病太恐怖了,染上之後不管是人還是動物,身上仿佛就像是皮肉被燒焦了一般開始出現黑色的斑點,不久后便會痛苦地以可怕的非人姿態死去。

人類說黑死病是惡魔和魔女帶來的復仇。

他們害怕得只會躲在教堂裏面祈禱,然後讓瘟疫再帶走好幾條性命。當他們實在受不了病魔的折磨時,人類就會再度將女孩送上十字架,企圖以無用的虔誠來掩蓋自己的愚蠢。

我和那些吃腐肉的黑色家伙說:「呵呵,如果那真的是魔女的復仇,也只是人類活該。」牠們什麽也沒説,只是把眼珠轉了一圈,就繼續低下頭啃吃牠們今日的晚餐。

我以爲我還能在鎮上待上一陣子,至少在這個冬天過去之前。我不是候鳥,也沒有遷徙的本領,留在這個茅屋過冬是我唯一能撐下去的辦法。但我太天真了。

當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深冬的小鎮之夜顯得比平日更加了無生氣,正在經歷瘟疫洗禮的小鎮顯得死寂一片。深夜唯一仍點上了燈的只有城鎮中心的教堂,在一片濃稠得仿佛墨汁的夜幕之下,代替了啓明星的位置,閃爍出微弱卻幾近熄滅的光芒。聖夜彌撒的歌聲從教堂的尖塔中緩緩流淌在凍得幾乎凝結的空氣中,仿佛人類在嚥下最後一口氣時,拖長了音的呻吟。

這是一個難挨的聖誕節。

我被凍醒了,好不容易暖起來的身體因爲冷風從稻草的縫隙中吹進屋子,快要冷成僵硬的冰磚。我伸了一下腰,把爪子探進稻草堆裏面試圖讓它們變得暖和一些,但這似乎并沒有多大的幫助。

餓的咕咕叫的肚子在提醒我,我需要食物。

我抽動了一下鼻子,在屋子裏除了冰渣的味道之外就什麽都聞不到了,當然也不會出現什麽軟綿綿的麵包或者新鮮的魚肉的氣味,冷空氣還從鼻腔竄進了脊髓,讓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大大的冷顫。

雖然萬分不願意,但比起餓死,我還是寧願冷死在街頭。

我從土墻下的小縫隙鑽出了房子,寒風一如意料之内地把我僅剩的溫暖感覺奪走得一乾二净,但我慶幸的是大雪已經停下來了,結了冰的泥路因爲多了一層雪而不會讓我的爪子打滑,軟乎乎地踩在上面很舒服。

我一邊在冰涼的空氣中搜尋食物的味道,一邊拐進了小巷中。肉店的後門就在小巷的内側,左轉便是,人類很喜歡把賣不出去,要丟掉的東西放到後巷中,幸運的話,我應該還能撿到一些牛的脂肪,或者是帶著碎肉的骨頭。雖然分量不多,但勉强還能果腹的。

我追尋著肉類的氣味在昏暗的小巷中踱步,偶爾跳上堆叠在路中央的雜物,翻過幾個不足以稱得上是障礙的小木箱。儘管是在深夜,我還是小心翼翼地不打翻任何東西,以免弄出一些噪音驚擾了這個難得安靜的平安夜。貓的肉掌落地是無聲的,我對自己的隱匿功力十分有信心。

我很快就找到了我的目標,那一個似乎是被遺忘在窗臺上的風乾肉,油脂的香味在月色下向招手,似乎在跟我説,我也能過一個滿足的聖誕節。那是屠夫的店,他們家是這個鎮上唯一能接觸到肉食品的人,儘管大部分時間他們的肉也是賣給了那些有錢人。

好吃的肉,難道不要嗎?

我二話不説爬上了橫躺在路邊的木箱,利索的抓住了窗臺的邊緣攀上了那一橫木梁,就像野生的獵豹對準了獵物的咽喉命中,我張嘴狠狠咬住肉塊,然後頭也不回地撒腿就往窗臺跳了下去。

本來應該萬無一失的,但木盆被我的後腿踢倒,撞到地板上發出巨大的響聲。

「Holy shit!」

我在心中暗駡的同時,被驚擾的屠夫也同時這樣叫駡著向我衝了過來。

就像樹林裏一棵樹倒下了以後,會驚動附近所有的生物一樣,屠夫的怒吼響徹了這個陷入了沉睡的小鎮,不消一刻時間,整個小鎮都燈火通明。

「惡魔!惡魔!把肉還我!」

鎮民們舉著火把,有些拿著木棍和釘耙,兇神惡煞在我身後窮追不捨。他們用沾了火油的布條包裹石頭,點着了火向我丟來,帶著火星的石頭在我的頭頂上滑過一道道致命的軌跡,我的前路很快就被火光包圍。

我拐進了暗巷之中,跳上那些簡陋的屋頂,那裏是最快可以逃命的路線,而且也最安全,因爲人類爬不上來,就算爬上來了,他們也不敢在脆弱的屋頂上奔跑。

但碎石和長棍還是像冤魂一樣緊緊纏著我不放,看來破壞了他們的平安夜使得他們執意要置我於死地了。石頭仿佛雨點一般從我的身後砸下來,我總是沒辦法全部躲開,背脊被打中了好幾處,或許還有被尖銳的角劃開的傷口也説不定。但我沒辦法停下來查看傷勢,這種熱辣辣的痛讓我忍不住想舔乾净那些傷口。

屋頂不似地面,冰渣讓木頭變得濕滑無比,我並沒有辦法能讓我的爪子牢牢抓緊那些木梁。我跳過一個小平臺,一甩頭吧口中的肉塊丟了出去。肉塊啪的一聲呼在神父的臉上,他尖叫著用拿著十字架的手把它甩開,口中念念有詞著什麽。

「站住!」「畜生!」

鎮民的呼喝此起彼伏,但哪個笨蛋會停下脚步呢?我一邊嚼著僅僅只剩一口的小肉末,再度跳下了村民的屋頂,躲進了陰影之中。人類的脚步聲在我耳邊轟隆轟隆地炸響,就像天邊傳來的響雷一樣。他們仿佛風捲殘雲一樣從我的藏身處掠過,隨著火光漸行漸遠,我知道他們離開了。

鬆一口氣的同時,劇痛仿佛電流竄滿全身上下,我的後腿在顫抖。看來除了擦傷,骨折也免不了。

真是難挨的聖誕節。

我拖著遍體鱗傷的脚步走出了陰影,卻再也沒有精力分辨方向了,我只能靠著本能,去尋找暖和的地方。我不知道走了多久,直至松木的清香忽然闖進了我的鼻子裏,我抬起頭,啓明星的暖光似乎在指引我的方向。

深夜,雪花再度緩緩地飄落,失去意識前,我那模糊的視綫只來得及留住一汪湖水般的藍。

=To Be Contin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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